微型小说:称呼 | 作者:孙海玉
小莫和老邱同为一个科的副科长,老邱比小莫年长几岁,人又老相,小莫叫他老邱,老邱则称呼他小莫。
在小莫和老邱没到一个科室之前,小莫和老邱是在朋友的酒桌上认识的,后来老邱经常请小莫喝酒,小莫回请时,他总是在去卫生间方便的时候悄悄把账结了,小莫就觉得这人真诚讲义气,可交。
老邱大学毕业在郊区小镇当办事员,每天骑摩托车乡下城里来回跑,风来雨去很是辛苦。老邱知道小莫有个亲戚给某领导当秘书,求小莫帮忙调动工作,小莫就给这个亲戚打了电话,谁知竟很顺利地把老邱调到局机关,竟和小莫成了一个科室的同事。
老邱自然十分感激小莫,视他为知己,两人关系越处越密切,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紧。两个人又都爱喝几口,每到周末,在胡同里的小酒馆,点几个菜,一瓶白酒平均喝,喝完拍拍屁股各自回家。
后来,老邱调到别的科当了科长,小莫还继续当他的副科长。
有一天,小莫和老邱见了面,小莫当着很多人的面拍着老邱的肩膀,调侃说:“老邱你是知了猴变知了——高升了,往后你可以搂草打兔子,搞点小秋收,打打牙祭了。”
老邱明白小莫话中的意思,无非是说男人和女人的那点事,也不恼,咧着憨厚的大嘴嘿嘿笑着说:“那方面的错误咱可不敢犯,做人还是老实本分点好。”
小莫知道老邱有个算不得毛病的毛病,爱看年轻漂亮的女人。看的时候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缥缈的眼神总在女人敏感的部位多停留那么一两秒钟。
这之后,小莫和老邱的酒事少了。过去每周喝一次,现在一个月才喝上一两次,小莫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些什么。
小莫做梦也没想到,老邱官运亨通,两年后竟调到另一个局当了副局长。小莫仍然原地踏步,还当他的副科长,心里却像喝了半瓶过期老陈醋,总有股翻肠倒胃的酸馊味。他们再见面时,老邱就有点大领导的派头了,也会打官腔了,走路的步子也慢了,胸也挺起来了。
有一次,老邱拍着小莫的肩膀,拉着长腔说,小莫啊,你也得活动活动啊,咱也不能当一辈子的副科长啊,你说是不是啊,啊?
小莫笑说,老邱,我就等着你当大官提拔我呢!
老邱爱听这话,两眼美滋滋地放光彩,一高兴拉着小莫进了一家大酒店,好酒好菜,两人称兄道弟掏心掏肺的,喝了个酩酊大醉,也不知怎么回的家。
从那天起,小莫和老邱再没喝过酒。小莫约过老邱几次,老邱总是抽不出时间。小莫隐约觉得老邱官当大了,有意在疏远自己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又过了两年,局机关调整领导班子,老邱竟杀了个回马枪,回到局里当了一把手!小莫得知消息,已经是老邱上任第二天。小莫当然替老邱高兴,自己弟兄当局长,自己这个多年的副科长也该转正了!
那天,老邱正和几个副局长谈工作,小莫门也没敲,推门大大咧咧走了进来:“老邱,好你个老邱,当了局长也不告诉我一声。”
老邱脸一下拉长了,厌恶地哼了一声。
小莫像过去那样拍一下老邱的肩膀:“你看你老邱,当了局长也摆谱了,高高在上的也不愿理我了……”
老邱看看几个副局长,一拍桌子,冷冷说道:“太放肆了,老邱也是你叫的!”
小莫还不知趣,以为老邱故意板着面孔在和他开玩笑,说了一个脏字,又嘻嘻哈哈地叫了一声老邱。老邱气得脸色铁青,一指屋门,怒道:“你、你马上给我、出、出去!”
老邱把嘴嘬成棱形,蠕动着,也许有所顾忌,强忍着没把那个“滚”字说出口。
小莫看了一眼老邱,突然间觉得很陌生,扭头出了局长办公室,心里狠狠骂了几句。官大脾气长,什么东西,老子就喊你老邱,有本事别姓邱,把姓改了。老邱你真牛叉啊,早晚有你不牛叉的那一天。
从此,小莫不再理睬老邱,把他的微信也拉入了黑名单。
有一个星期天的晚上,小莫看见老邱和一年轻漂亮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,一前一后,保持着两米的距离,装作不认识的样子,走进某个小区某个单元的某套房子。小莫暗想,老邱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,你早早晚晚要跌在女人的石榴裙下!
小莫内心有点复杂,他虽然恨老邱,但背后始终也没说过他一句坏话。作为曾经的朋友,也希望他安安稳稳当好他的局长……
两年后的一天,小莫在并不宽阔的便道上,迎面和老邱走了个对脸。老邱见了他,用充满温度的口气主动叫了声小莫。
真是冤家路窄,躲是躲不过去的,只好硬着头皮叫了声老邱,接着又叫了声邱局长。这是老邱当局长几年来,他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称呼他局长。
老邱脸一红:“还是叫我老邱吧,我已经不是局长了。”
原来,前段时间一条老邱和情人赤裸裸幽会的视频,在微信疯狂地传播开来。画面很清晰,让人看了脸都发热。不知这段视频是谁录制,又是谁第一个发到微信上的?小莫当时没有转发这条视频,他知道老邱这回要完蛋了。很快,老邱就被上级部门免去了局长职务,还背了一个很严厉的处分。
小莫敷然几句,不知该说什么,话不投机半句多,应一声,扭头要走。老邱一把拉住他,说:“小莫,我想请你喝酒。”
小莫说:“我还有事。”
老邱说:“我心里堵得慌,很难受。”
小莫想怼他一句,你难受,你好受的时候给谁说了?话到嗓眼又咽了回去。
老邱说:“人们都不愿理我了,老远见了我就躲着走,你就陪我喝点酒说说话,求你了。”
一个“求”字,让小莫心里顿时软了下来:“老邱,我请你。”
老邱一听,泪水狂奔。
还是胡同里的那家熟悉的小酒馆,在那张靠窗的小桌旁,二人坐了下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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