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嫁前的那几年，我可是受够了娘的唠叨。整天就是“你自己过日子就知道了。”反正就是嫌我懒，嫌我浪费东西，嫌我不会过日子。听得耳朵都起了茧，我真想展开翅膀，飞得远远的。可我没有翅膀，找棉花塞上耳朵，她唠叨她的，我干我的。一结婚，慌了，三天两头回娘家，找娘，找我熟悉的一切，主要的，去蹭好吃的。

婆家好陌生啊，我在婆家像裹了紧身衣，舒展不得。我拿拿捏捏，推推让让，吃饭只吃那么一点点。回娘家，饿狼似的，狼吞虎咽。娘在一边幽幽地说：瘦了……我嗓子哽住，鼻子发酸。我使劲咽下嚼着的，又睁圆眼睛把眼泪憋回去。我不知道，新媳妇都是这样过来的吗？

我出嫁以后，妹妹给我说，娘出出进进我的小屋，失魂落魄了很久。养女养了一场空，每一位母亲都要经历这种分别，这种痛苦。

后来有了孩子，依然频频回娘家。娘见我们娘俩来，就开始当当当剁馅子，准备包饺子。我熟门熟路，拿了面盆，去里间舀面，和面，揉面，父亲笑呵呵的，牵着他的宝贝外孙去大街上玩去了。包了满满两盖顶饺子，娘下了两锅，全都下出来了。正好妹妹下班回来，我们一块吃。吃完，剩下许多。

又玩了会，太阳快要落山，我把儿子抱到自行车后座的宝宝椅上，围好，准备回家。娘把没吃完的几盘饺子，一股脑儿倒进一个大食品袋里，仔细包好，放前面车筐里。我说：不拿！

娘说：我们想吃就包，你看着孩子没空包。拿回去，给宝宝爸吃。

父亲把从菜园割来的韭菜，摘来的豆角，拔来的葱……装袋里挂到车把上。我们不会也不想鼓捣菜园，父亲就使劲种菜。每次都是这样，吃饱喝足，还要再大包小包带许多。我感觉我这是回娘家打劫来了……

后来孩子大了，我也干活，回娘家的次数少了。我就像一棵移栽到夫家的树，慢慢扎了根，不再留恋、想念原来的家。时间长了不去打劫，娘就急了，把时令菜，小杂粮，儿子喜欢吃的小零食等等，收拾满满的沉甸甸的一大袋子，让父亲骑自行车带着，一路颠簸着送来。

有一年春天，因为有一批活干不过来，很长时间没回娘家，我特别想去，可是不能去，因为我的眼圈还发青。事情是这样的：我切菜不小心割破了手，孩子爸慌忙把我搀到卧室里床沿上坐着，他急急去抽屉里找创可贴。

我这个人晕血，看手上鲜红的血往外冒，坐在那里就晕过去了。孩子爸转身过来我已摔倒在床前水泥地上不省人事。还好，醒过来了，没大碍，只是右脸着了地，右眼圈有些发青。没想到眼圈青得越来越厉害，成了彻底的“熊猫眼”。

邻居大婶来窜门，瞅我不转眼珠：“闹仗了吗？”

我笑着把经过给她说了一遍。“我说他大哥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大婶笑。我们两口好打嘴仗，还真没动过手。可别人不相信呀。因为这“熊猫眼”，我很长时间窝在家里干活。出去见了人得解释，累。

待到已经好了，那只眼边隐隐有一点青，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。我和丈夫带着儿子，去了娘家，时间太长了，已经迫不及待。说笑，做饭，吃饭，爹娘很高兴，儿子也撒欢，一家人其乐融融。

吃完饭，娘悄悄把我叫到里间，问：“闹仗来吗？”

“没有呀。”我欢快地笑着，又仔细给她讲了一遍有关青眼圈的经过。

“真的没闹仗？”母亲听完，依然盯着我，显然不相信。

已经好了的青眼圈，仍没能躲过娘的火眼金睛。唉，孩子爸被冤枉的，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
过日子真不容易。有时遇到难处，我跑到娘家去给爹娘诉苦。娘的心小，后来我从妹妹口中得知，我诉苦走了以后，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，半夜里起来坐在床上。我后悔不迭，以后有什么难处自己撑着，再也不给日益年迈的爹娘说。

回娘家是我最放松、最幸福的日子，细细数来，犹在昨天。只是，生死离别无法躲过。去年春天以后，一次次回娘家，再也见不到我的亲娘，泪眼婆娑中，又感觉娘无处不在。唯愿老爹健健康康，长命百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