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人小五，头脑机灵，相貌清秀，手艺精熟，心地善良。在所辖地市经营一间茶油板鸭店，在s菜市场一楼外边，位于南边中段一间不宽敞的门面小店，店前三米多宽，三米尽头有一条窄窄的水沟，水沟以南就是马路，马路下边是一条河。

板鸭店太小，清晨卷帘门一开，在门处放一张案桌，面对店前三米多宽过往的人，面对马路往店里张望的人，生意就开始了。

面对河流，感悟丰富了。河，像女人的脸儿，柔润而莹静；像娘的围巾，飘飘的滑滑的。每当累了，小五冲着河上乳白的蒸汽发呆着，呼吸着；心里说不出的敞亮，疲惫尽散。

小店在这儿经营了十几年，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几乎都是熟人。还没走到他店门口，便能闻到一缕浸进骨子里的透着茶油的酥鸭香味儿。走近了，一甩眼儿，那俏着红椒丝儿，青白小葱儿，姣白蒜丁儿，紫洋葱茧儿的厚薄正好的肴块儿，在小五一翻一拌灵巧中，缕缕热气；铁板再一摁，一压，滋滋冒油，忍不住流口水……挣钱作甚？买一只！

打包好，小五双手奉上。

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一看，好家伙，享用的不仅是口福啊，更是在菜市场里压根甭想的一束尊严！

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对小五回报的笑脸，是内心的，实诚的。小五轻道一声：“慢走。”又投入忙碌中。

小五很辛苦，起早爬晚。

每天凌晨两三点起来忙碌，能听到店外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噔噔箩筐落地声，啪叽扁担倒地声，还有边放铺儿边唠叨的呱呱声，以及拖筐、脚底踩踏划拉声……得紧着放铺，来晚就没了地脚。

一天之计在于晨，清早好销货。不少饭店老板和市民是奔着新鲜实惠，无害无添加来采购园货的，或许还能找点小时候对小园特殊的情谊。

小五拾掇差不多了，便开启了店门。

一缕沁人的脂香，伴着小五善良的面孔，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心里好像温暖亮堂啦，脸上的肃冷褪掉了几分。

“五子，尖椒细葱自个选吧。”

“葱蛋儿洗净啦，一兜够不够？”

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鬓发露湿，裤脚、鞋子粘着泥星草芥，扁担、箩筐、布兜、蛇皮袋子、衩子七七八八。打理蔬菜好比照料婴儿，见一棵草儿赶紧剔了，带丁点泥块儿好像做了错事赶快扔了。

天渐亮，买菜的市民多起来了。

饭店的小老板满脸兴奋，置身这一溜小市，愉悦地感到自己不起眼的馆子存在的价值，对于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的价值，也是他经营饭馆的人生价值之一。望着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热切的目光，恨不得从每人眼前均拿一点。

结伴而来的家庭主妇迈着从容的步子，左看右瞧，哪怕是买一掐韭菜，一把葱，两棵菜，也能体会出餐桌上的有滋有味，与小市是联系在一块的。

买菜得仔细，弯腰蹲着，自己动手，掂量着实惠与节俭，把握着新鲜与分寸。

“多钱一斤？”一位男士，头戴鸭舌帽，对着一位面相操劳瘦脸儿中年女人，问框里莴笋价。

“五块钱三斤。”

“四斤吧？”

“这，太贱啦……称吧。”

突然——从西边开始骚动，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秩序乱了，像飙风骤雨突降，赶紧收拾，能避能逃紧着点——城管来啦！

刚才还嫌价贱的中年女人，陡然神色慌乱，姜黄的颧骨上下移位，爆豆般嚷着：“称吧称吧，一块钱一斤！”

可那男士早就开拔了，溜到一位帽子差点歪掉的老头跟前，论五角钱一斤包圆呢！

筋筋巴巴的老头既义愤又不舍地看着鸭舌帽，白给啊？后者安泰得很，挤笑道：“城管来了，不卖我俩买别人的！”

老头恼了，脖子抻细，下巴撇着，看着他身后还有一个只看没吱声的男人，耳边是催命般的呵斥，心里哪叫一个乱，无奈唏嘘，道：“随你们吧，不卖咋弄？”

“收拾！”

“收拾！”

“快点！”

城管声色俱厉，像疾风扫落叶；似猛枭掠惊雀。

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抱着菜儿拖着筐儿，腋下夹着袋子皮，脚上钩溜着扁担，渐渐地散了。

地上难免烂叶败梗，残头碎脑。

板鸭店里多了几兜椒、葱、蒜、红苔等，小五将随茶油板鸭一块儿车寄给几家老主顾饭馆酒店，价钱照旧，帮衬着能卖多少是多少。

这些爷爷奶奶，叔叔阿姨，均是周边没有固定工作和收入，无实力，也耗不起在市场买个摊位照秩序经营的，只能在边边角角，趁早贪黑，零打碎敲，散兵游勇式地兜售。日复一日摆弄丁点儿小园，秧苗浇水，拔草捉虫，摘掐洗濯，担到市场边上，自产自销，弄俩零花，聊以寄托，藉以触摸生活的脉动。

太阳出了，照亮了对面像围巾一样温顺的河流——慢悠悠吐纳着乳白色丝绸般的水气。

马路湿漉漉无声，奔跑的汽车低了噪音，市民骑车子川流着。

小五忙碌，脸上总有一层津津的油光。

小店门前一溜儿，几位戴橙色袖箍的环卫阿姨，从西往东，脸色麻木地挥动扫帚，打扫败叶残余——唰，唰，唰……

小五想，生活免不了阴阳面，免不了扎心，但总是要往前走的。一甩眼，哟，城管来了两位！

“小五，多加点葱头。”刘队大咧咧扔一句。

“我的给我多撒点红椒。”年轻新来的说。

“好嘞，都是刚刚嫩嫩的，请好吧！”

后面排队的笑：“看，叶儿还粘着露珠呢！”

小五说：“感情呀，卖菜的刚撤。”

说着拎着递给城管。

两位转身走了。走着走着，年轻的一拍口袋，说：“刘队，没给钱呀。”

“你笨呀……下次再说嘛……”刘队做个鬼脸，一拍队友，拽一下胳膊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