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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曙霞: 晚风在江城里行走

发布时间:2022-11-29 14:35:11来源:网络转载
晚风在江城里行走
 
■ 袁曙霞

 

不见江城的晚风已经很久了。但我常常想起她。

江城的晚风,从夕阳准备离去,晚霞开始盛装,就踩着优雅的碎步,曳着飘逸的裙裾,袅袅婷婷地轻移莲步过来了。悠悠然地行走在江城的大街小巷,树梢水面,角角落落。

她似乎从大江的对面走来,她越过夕阳下跳时激起的浪花,然后跟在一只正过江的轮船后面,轻抚着船只在江面划出的痕迹。那时江上没有桥,火车站在江对面。来江城,下了火车,得乘轮渡过江。十月的那一天,我正好在这艘船上,晚风轻轻地撩起我的发稍,也伸出万千只手,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汗水,让我顿感疲劳全消。

初遇江城晚风,是在四十多年前。我第一次来江城,第一次出远门。揣着那张录取通知书,背着简单的行李,心情是雀跃的。虽是陌生地,却没有丝毫只身赴陌生环境的忐忑。不能说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,因为那之前的我是无梦的。虽是多梦的年纪,却没遇做梦的年代。当然也没有什么期待,就好像不经意间一脚踩着了时代步伐的节点,突然间得到一张录取通知书,就可以来到这个地方了。

早晨悄悄地出门,在屋子里和家人告别,没有声张。我们家一如既往地,对环境和人性抱着特有的警惕。实实在在地考上了,也还是担心“成分”问题,担心因此而来的“人民来信”。乘上去县城的客车,帆布篷的;再乘上去省城的汽车,再乘来江城的火车。下火车,上船过江。

十月份了,天气居然还是那样热,晚风吹来,湿润而凉快。走上码头,有学兄学姐迎新,从此我走进江城,走进江城的这所大学。一个从乡村民办教师转身为一个大学生,在本该教书的年龄当了学生。

江城的晚风在校园里行走,走在宿舍楼和教学楼间,走在图书馆和生化楼间,走在操场和绿树成荫的校园小路间,伴随着山上艺术楼传出的钢琴声。有晚风的校园是热闹而安静的,是处在赭山脚下而又似乎飘在天空中的,是真实存在而又虚幻缥缈的,是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。但是当我跟随着给我拿着行李的迎新学姐们,来到八号楼,来到了班级的女生宿舍,找到那张贴着自己名字的双人床的下铺,靠窗户的,我确认,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。

从此在江城的这座校园里度过了似漫长而实短暂的,美好而又充实的四年时光。在晚风中和同学一起去教室,去图书馆、阅览室。从此,读书不再是为了寄托什么,读书就是读书的本身,是整日的生活。遇到可以做梦的年代,精神不停地成长。

从此我记住了江城晚风的模样。

 

又是夕阳余晖,晚霞盛装的时刻,江水悠悠,晚风细细。我们一群人乘小木船过江。这样的小木船似乎只适宜被人回忆,适宜让人遥想,遥想北宋年间的壬戌之秋,月明星稀的赤壁之下,苏轼和友人泛舟的那“一叶”,或者“一苇”。或者它在一副黑白画面中,斜斜地停泊在小池塘边芦花深处柳阴下,风来它自横,雨来凭雨洒。渔人凭它在浅水处撒网,村姑凭它在荷丛里采莲,无篷无帆,没有船舱,朴素简单,总之它不该飘荡在这个时空。它太古旧,太渺小了。无论如何,它不堪承担载人过江的责任。它不是李白眼中在浩渺长江“从日边来”的那“一片孤帆”,在这广阔的楚江水面,它只是一个黑点点。

而我们就凭这条小船过大江,从西梁山脚下到对面东梁山,渡过“天门”。我们上了船,或坐或站或蹲,有同学站在船头,抡起船桨奋力划,有同学从船边抄起江水,水花呈红色,飞溅到红色的脸庞。那情景除了有陶渊明“舟摇摇以轻飏”的飞动和轻快,还弥漫着浓浓的青春气息。虽然途中有人讲了个长江水怪的故事,大家听了还是嘻嘻哈哈,也没吓着了谁,也没有影响大家快乐的情绪。

从西梁山划到东梁山,都没见到“天门中断楚江开”那“开”的气势,也没见“碧水东流至此回”跌荡往复,但我们没有失望。我们在如水的晚风中,见到江面的点点碎银。李白在出川的船上只是遥望了天门山,天门中的江水,而我们却登上了天门山。飘飘摇摇中,就到了江对岸的东梁山,上了岸,乘上了公交回到学校。

四十多年后的今天,我回想当时那情景却有些后怕,那可是长江啊,处天门山中的长江,乘坐那样的小船过长江,不危险吗?危险!当时害怕吗?不害怕!因为我们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害怕,可能没有时间想到害怕。大概因为年轻!

那好像是四五月份的江城,将热未热,早上出发时,还大雾笼罩。我们是乘船去的西梁山。那时的西梁山还是一座野山,没有可以行走的路,有的地方,石壁峭立,需要手脚并用,在那样一座荒芜的山顶,大家玩得不亦乐乎,男同学还打了牌,大呼小叫的。直玩到夕阳西沉,晚风轻拂,才想起返回,可惜已经误了返回轮船的时间。

不记得那天是谁从西梁山脚下的村庄找到这只古旧的小船的。

当立在镜湖边的翘起八角的小亭子的头顶被镀上金色时,晚风就来到了镜湖边,她轻轻推了推湖水,涟漪就成了碧清的绉纱;它轻轻拂起镜湖边的柳条,柳条就成了万千柔媚的丝绦。她顺手撩起江边散步人的衣袂,彩虹便在湖边和着晚风舞蹈。在镜湖边,晚风里,读了格律诗,甚至还没弄清平仄的我和芸弟,就想附庸风雅,学着芦雪庵联句了。没有芦雪庵联句者的文采,却不输她们争抢的热烈。江城的晚风是宽容的,大概不会嘲笑那时候的我们不知天高地厚,不知遮掩自己的一知半解,却莽撞而热情地尝试。年轻激情才是诗歌产生的土壤。如今呢,一首诗也做不出了,虽然学会了平仄对仗,起承转合。

 

我们常常在校园里盼望江城夏日的晚风,但她却喜好在中山路上徘徊。中山路两边有很多商店,书店,电影院,就在这晚风中,九江饭店的油炸臭干飘出阵阵烟火气息,汇入中山路的晚风中,也很和谐。江城的姑娘们出现了,那些窈窕身影,三三两两,漫步在这条路上,晚风撩起她们的发梢,露出美丽的脸庞,飘起她们的裙裾,她们更显飘逸。她们的步伐并不匆匆,如江城的晚风般悠悠闲闲的,她们似乎并无目的,在这条大街上漫步就是漫步的目的,她们不进商店,不进书店,也没被臭豆腐干的香气吸引,她们三三两两走到了这头,又折回走向那头。当时我想,她们大概是想在晚风中展示她们漂亮的衣裙?她们点缀了晚风中的江城,美化了江城的晚风。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、八十初,在那个色彩单一,非白即黑、或灰或蓝的年代,她们展示斑斓的色彩和优美的曲线,开了江城的一代风气,表现了晚风中江城的妖娆。

四十多年过去了,中山路上那些在晚风中轻盈飞舞的蝴蝶,那些在夏日晚风里散发着丁香气息的的姑娘,那飘逸的模样,仍在我年轻的记忆里浮现。我想那画面,即使我记忆衰老,也不会丢失。

在江城待过了四个春夏秋冬,那是我今生特别重要的四年,由此记住并熟悉了江城晚风的模样。她温润细腻柔软,不紧不慢的,悠悠远远的,掺有草木气息,带着水的味道,如生在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,细腻俊俏却不爱卖弄张扬,本本份份的。

不知道江城晚风还记得我吗?晚风中的江城还记得那时的“我们”吗?

假如江城的晚风有记忆,应该记得那时“我们”的模样。但是假如江城晚风有记忆,应该认不出现在“我们”的模样。岁月有痕,只是记忆仍然是年轻的,但我知道记忆不会永远年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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