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小学五年级的课文里，我知道西门豹治邺的故事，河神为了娶妻，专门在洪水泛滥时，以巫婆为主的官绅，将农民未出嫁的漂亮女儿，丢进河里祭神，这种迷信被西门豹破除了。可是，文革时期，我去深山孝娃家里游玩，听说了一件匪夷所思的风俗，山村的人们对山神庙的巫婆敬若神明，按寺庙巫婆的法则，农村的老人，无论男女，无论强弱，只要活到70岁，统统被活埋掉，以保后嗣平安无事，这也意味着子女尽孝了。

那年的冬天，我参与了孝娃活埋亲娘的经过。现在想想，仍觉魂飞魄散，心里害怕。我做梦也没有想到，母亲一生含辛茹苦的把我们拉扯大，等她活到70岁时，竟然被亲人活埋掉，太残忍了。可是，你不活埋是吧？那就由村里的“神仙”专门负责，把你母亲手脚捆绑起来，装入蜀黍篾编制的囚笼里，沉入河中或用乱棍打死，其惨状令人惨不忍睹。

习惯成自然，人们也不觉得把活人埋掉奇怪，在心里上的烙印是根深蒂固的，觉得人活70岁都应该活埋掉，习以为常了。

那年的冬天，天上飘着鹅毛大雪，整个山岗都是厚厚的积雪，风冷阴寒，世界一片哀鸣。那天，山沟里松柏上有一对寒鸦，低头窃窃私语，给这可怕的天空增添了一些神秘，我仿佛觉得世界末日到了。

下午三点钟，我们就出发了。   

孝娃痛哭不止，伤悲泪流。他并不情愿地背着亲娘向大山深处走去，据说，孝娃还是村里一个大孝子，一路上他泪流满面，不停地哭泣，嘴里不停地诉说着母亲活着的种种好处。

我不忍心孝娃这么做，有些太残忍了。我拦住了孝娃，说：“能不能不这样选择啊，我们这么做，良心往哪里搁啊，是要受到谴责的。不，不，你不能这样蛮干，自古以来，母亲都是伟大的，咋能说埋就埋呢，你要知道，只要有我在，我就绝不容许你大埋活人，我的决心已定。”

孝娃央求道：“这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，受神灵保佑的，天经地义，规矩是不能改变的。”

孝娃同村里一样，相信巫婆的话，我的话根本不不予理睬，照样我行我素。我们一前一后，孝娃背着亲娘在前面开路，我拄着棍子紧挨其后。我们走下一座山丘，就看见一群饿狼打从眼前跑过，远远地瞅见一群秃鹫等在那里，它们在天空低飞盘旋，专门等着吞食被丢弃母亲的骨肉。狼和鹫似乎知道今天吃食人肉的好日子，所以特别兴奋，幸福的在雪地奔跑、跳跃和展开翅膀跳着舞蹈儿。

母亲让儿子把她从背篓里放下来。母亲摸着儿子湿漉漉头，关切地说：“累了吧，累了就歇歇，别太着急，我不会跑逃的。”孝娃伤心地哭了。他还记得，三岁时，母亲带他上山打柴，遇到群狼，饿狼饥寒交迫，不停地嚎叫着，模样十分凶悍。雪地里，狼群向她扑来，母亲背着孝娃，拿起镰刀与恐怖的群狼搏斗，母亲抵挡不过那群饿狼，五个指头齐刷刷被狼咬掉了，狼终于逃跑了，吓得孝娃“娃娃”大哭。

我仿佛看到一群饿狼和一群秃鹫争抢撕吃孝娃母亲肉体的惨状。突然，我心里悸动了一下，又把孝娃拦住了：“不，我们这样做，太缺德了，太没有人性了。我记得古时候有王祥破冰捕鱼、羊羔跪乳的孝心故事，没听说过把母亲推下山掩埋的事情。你这是大逆不道啊。你这么干，是要遭报应的，被人耻笑的，留下骂名的。”

孝娃说道：“管不了这么多了。人活着都很卑贱，早晚都是一个死啊。”孝娃背着母亲，终于爬过山岗，把母亲安放在一个山神庙门前的台阶上。寺庙里马上就有穿黑衣的女人走过来替她母亲超度，送她回归西天。

母亲平静地坐在雪地里，双眼盯着儿子远去的背影。孝娃很悲伤，哭着下山了。我跟在孝娃身后，不停地埋怨嘟囔着，也跟着下山了。

后半夜里，我突然惊醒了，眼前就出现饿狼和秃鹫正在群攻老太婆的惨状，它们把老太婆按倒地上，活生生的分食她的骨肉。

我心里担心、害怕了起来。

我想救活孝娃的母亲。后半夜里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，我看到了母亲的眼泪，看到母亲满是窟窿的身体，听到那群饿狼和秃鹫兴奋地嚎叫声，我失踪了。  

沿着原来上山的路，我寻找到了孝娃安放母亲的地方。孝娃的母亲仍然坐在雪地里，已经奄奄一息了。因为她还活着，手里拿着棍子，饿狼和群鹫没敢吃她。我把孝娃母亲背到山神庙里，喂些热水。遭到巫婆的唾弃，她埋怨我多管闲事，咒我不得好死。

孝娃母亲醒了，她活了过来。她说的第一句话：“你为啥要救我，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，死你全家啊！”

我说：“迷信，全是迷信，世上哪有人活着要埋掉的道理，这简直是胡说八道，恶毒习俗嘛！”

我把孝娃的母亲背回了村庄，却遭到全村人的大声咒骂。他们纷纷骂我多管闲事，败坏了风俗，使他们遭殃，断子绝孙。

我气愤极了。离别了村子，纠集了一帮朋友，跑到山上把山神庙给捣毁了。

“让你咒，让你骂，今天非把巫婆撵跑、把寺庙捣毁烧了不可！”我约了一群人杀向寺庙里，赶跑了巫婆，一把大火，把寺庙烧了个净光。

我被当地村里人捉住了，说要点天灯，点天灯就是把手脚反绑起来，头朝下放进油锅里，用热油活活的炸死，这样才能解心头之恨。

他们的行动激怒了孝娃，他终于有勇气报案了，公安机关得到了消息。局长亲自带人把我解救了下来。

可是，埋人的风俗并没有破坏掉，依然奉行。

后来听说，直到文革后期，人民政府才把那个害人的风俗给破除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