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幸参加局里一个职务提升会议，我坐在前排，但不是领导席。局长扔给我一个小本本，让我点名。我领命站了起来，面向身后大眼瞪小眼的一群人，开始呼叫名字。当我呼叫到第62名时，突然停了下来，发现少了几个人。

此时在我身旁边坐着的栗科长搭腔了：“恐怕来不了了，他们都退休了，有的走了。”

我还迷迷糊糊地问：“我咋不知道呢？”

栗科长说：“切，你当办公室主任的，应该知道啊？难道他们没跟你打招呼？”

人事科长熊能调侃地说：“这些人真没礼貌，缺乏素养，回头我批评批评他们。”

这时，我看见坐在中间即将退休的老科长们眼里噙满泪水，我就回过头去，对局长说：“人到齐了，该来的都到了。”

局长见还有空位，就调侃地说：“没来的请举手？”结果当然是没有人举手。

“局里这么重要的会议，个别人竟然不来？”回到办公室里，我随手拿出全局机关人员花名册，发现果然少了10个人，一问，1个有病住院，5个退休了，4个已经去西方极乐世界报道了，我生气的是这些人走了，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办公室主任？

刘副局长说：“这些人死了连狗都不如，哪有心思跟你打招呼？早跑去荒山野岭抢占位置了，你算个球毛？”

晚上，我没有吃饭，吃不下饭，埋怨那些老同志不够意思，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，这不是眼里没有我吗？翻了天了，竟敢向我挑衅？平时没惹他们呀。更为可气的是我楼下老李头不吭不响地也走了，连我也不通知一下，我就住在他的楼上，平时门都关闭着，互相不来往，互不通信息，老李不在了，我就是帮助掂个鞋子也好呀，这哪像个朋友？

两周前，他还笑着跟我说：“过两天把老刘叫上（老刘是我对门的主任科员），下馆子喝酒去？”

我抢着说：“别争了，我请客。”

李老头说：“你请客，我不去。”

我说：“为啥哩？”

李老头气愤地说：“你还年轻呢，听说还给我抢退休指标哩。”

你看这事儿整的，咋让李老头知道了，我还有两年才退休，提前打个预防针，可还没有等我向李老头解释清楚，他就蹬腿走了。我知道后，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阳台上流泪，家人劝说不了，还是我老婆有招数，扔给我一个红本本，我低头一看，是家人偷偷地为我买了个墓地，让人事先挖个坑，占了个风水宝地，用白灰圈起来，别让人给抢跑了，我一下子噎住了，再不抹眼泪了。

局里继续开会，大家都西装革履的坐着等局长训话，局长接待检查组，忙得不可开交，耽误了会议时间。值班刘副局长让我这个办公室主任领唱一首歌曲，歌曲的名字我忘记了，但只有少数人会哼哼，刘副局长不满意，我也不满意，嘀咕道：“啥玩意儿。”

栗科长接过话说：“不要那么认真吗？不就是一个破歌嘛，何必当真呢？”说着，栗科长站了起来，对大家笑着说：“都挺起胸膛，不要沮丧嘛，说不定那天啊，大家都死了，就是蹬腿完蛋了，这个会议就开不成了啊。”

栗科长的一席话，说到大家心坎上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，全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，有拍手叫绝的，有跺脚起哄的，有放屁“嘟嘟”响的，有吹口哨助威的。

局长来了，大伙的笑声戛然而止。局长说：“今天会议并不长，主要是配合调查组，谁要告黑状，都去尻他娘。”局长比较文明，一般不说脏话，这不，若不是急了，也不会说脏话。局长能说脏话，说明问题非同小可。你想想，前几届班子都挺好，这届班子若整岔气了，怎么得了？局长这是急火攻心，昏了头，狗急跳墙啊。

碰着栗科长平时爱跟局长开玩笑，就挑逗地问局长：“局长，你骂谁呢？尻谁娘啊？要是人家没有娘哩？”

局长无奈地说，回头再研究吧，这事先搁一下，放一放呀。

只要思想不滑坡，办法总比困难多。局里能人多，有本事的人，哭了还没眼泪，还会笑。工作组招开民主投票大会，大家记住局长的话，积极性空前高涨，优秀率达到100%，一些老同志还主动找到工作组长，说尽局长的好话。

你懂的，老同志都是身经百战过的“老油条”了，有啥不懂的。工作组满意地走后，局长高兴，让我在宾馆摆了8桌，他要感谢大家。

栗科长表弟来了，掂了两只土鸡，不能去了，他要陪表弟吃饭喝酒。一盘花生米，一盘白菜拌豆腐。栗科长说：“现在青菜比鸡肉贵多了，真的吃不起啊。”

表弟点头说：“那是。你侄子大学毕业几年了，老是呆在家里吃闲饭，也不是个办法，想请您给他找个差事。”

栗科长立马回绝：“现在招人，逢进必考，这个忙帮不上。”

表弟套近乎说：“我的儿子，也是你的儿子嘛。”

栗科长忙说：“我可没有睡过你老婆，你的儿子咋能会是我儿子呢，这话可不能随随便便乱说，要是被纪委的人晓得了，就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”

表弟说：“咱俩打从小的时候就是穿一条裤子摸爬滚打长大的，亲的像一个娘的喨，哪分你我呢？”说着两人就要吵起来，想翻脸了。

刘副局长说：“那能中，老栗不去，机会难得，不去不行，抬也要把抬去，局里好不容易会次餐哩。”

吃饭时，局长让刘副局长代表讲话，刘副局长说：“跟大家通报个情况，昨天夜里，我局又损失一位副局长，张副局长死了，谁要是请示工作，只有下辈子相见了。”

刘副局长一席话，大家面面相觑，浑身直冒凉汗。这顿饭大家吃得憋屈，有的筷子夹着肉眼里流着泪花儿，除了餐巾纸少了不少，大鱼大肉倒没丢多少。气得局长埋怨刘副局长：“哪壶不开提哪壶，讲死人干嘛？应该讲些高兴的事嘛？”

搞得刘副局长捋着头皮发愣儿，一个劲儿赔礼道歉：“错了，我错了，我真错了。”说着照儿子头上拍了一下：“要不是你贪吃，我也不会说错话，都怨你，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。”吓得蹭饭的儿子哭着跑了。

明眼人一看就清楚，这是刘副局长害怕了，故意使的障眼法。

晚上，我和妻子散步，路过局大门口时，刚参加工作的刘晓晓办公室里还亮着灯，播放着《下辈子不一定遇见》，噪音很大。我慌忙跑上去把开关拧掉，骂道：“你个熊孩子，要播放哀歌。”

刘晓晓不理解，傻愣愣地问：“挺好的呀。”

我充大尾巴狼，严厉地吼道：“好个屁，没看今天张副局长送火化场吗？”

刘晓晓说：“主任，您老人家别怨我呀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，我播放的是《下辈子不一定遇见》，对呀？”

我哑口无言，也不知嘴里呜哩哇啦个啥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
人死不能复生。我的老家同学，包括我的战友、文友、同事都不打招呼的一个个走了，令我伤心不已。有患病的、有累死的、有从房顶上跌下摔死的、有被高压电线电死的、有上吊死的、有跳河死的，五法八门，听说寺庙里研究不死神药的道士也死了，可他才35岁，还不到死的年龄，却也被阎王招去了。他们去阴间干啥呢？无非是冲个数呗，还能咋的嘛？

人已去，香如故。不久，上面召开了一个重要的会议，据说大会的主题是事关人的生老病死的大事情。祈盼了好久，文件终于下来了：“想死是可以的，不过需经批准，不能谁想死就可以死，随随便便想死就死了，起码要有个理由吧，不然罚款100万元。”

此举立刻引起人们强烈的讨论，有的说：“也真是的，总不能都由着个人的性子来吧，凡是要讲究集体荣誉，想死容易，那得有个说法，给个合理解释吧？否则，就不准死，就不批准死！”有的说：“不经批准的，就是咽气了，也一律无效，不然，就乱了套了嘛，简直没有王法了嘛……”